【懿乔】再更事-49 复终
黑色的锋利的花朵从躯体生长而出——因为滋养着它们的鲜血是黑色的，来自魔鬼的。有些来不及被吸吮成为养分，因为操控它们生长那人心思之绝对，力度之狠辣是全不能容其缓慢流淌的。
于是乔莹今日刚刚被他换上的洁净艳红的衣裙是脏污了大片。她栗色的发丝，白润的面庞，颤抖的眼睫，——为什么要哭的，那样使他迷恋的如浅海般干净温柔的眸子似乎要破碎了，剧烈地震颤。司马懿的血液喷溅四处，她距离他如此之近，自然不免沾染。
对上的是那样熟悉，那样通透的，澄蓝的瞳孔。那是乔莹。那是他爱了两世的啊。
“你不信我……”我不怪你。
她从天而降面对他，他看不到孙策是何表情。她所用的仅仅是空间之术，并未有伤害之加成。甚至连抵挡的动作都没有。——若他这一手真是对孙策下的，她大抵一直想着乐意与之同死罢。
刃器交缠着摩擦斩断体内组织，以吸取更多鲜血。在他的催动下不断分裂，八股艳丽的黑色的锋锐贯穿而出。随后并未溃散。
司马懿脸上仍是那样淡然，仿佛现下在她面前的是与她初见那时的他。
那是拉她出深渊的神祇。那是不会失败的死神。此刻曾用于轻松收取世间生命的影镰，在他胸前吸取着他自己的生命，继续欢快地生长。
“司马懿……” “别哭。没事了……莹儿，我们回家……我不欠他的了……你跟我回家……”他知道，她成为真正的她了。但是那又如何的，她再经一世，这是真的。她爱他了，那也是真的。他还是那样沉着睿明的，在这一霎变故之后即刻运用他那头脑去想了个最大化的。她实则是个那样深情的，她不会再去对此有所芥蒂，至少不会拒绝照顾重伤的他一段时日再离开。因此他本想着原原本本还了就完了，但见到她时特意搞得凄惨了点。
乔莹是很恍惚了，她那些个怪异的四散的想法全能回来了。它们有的是低声诅咒的深海，也有景明春绚的繁城。清扬婉兮。邂逅相遇。杯影刀工。血肉横飞。如同现下一样。——喷溅而出的那是刽子手的鲜血了。她不想去看那观望了两世的面容，然而不行。她怕闭目一瞬便再看不到。
“……为什么……我没要你如此……错的是我……是我先爱上你的……亏欠他的也是我……”她颤抖着抓住司马懿朝前试图擦拭她面容的手，她是知道了全的前因后果了。她知道他真的爱她的，也知道她自己真的爱他的。
他的身躯微微撼动，如此仍那样傲然屹立的。乔莹伸手去探他的伤口，他一挥手，那些冰冷的花朵便融为血液，散落在同样的黑色的礁石滩地，再不能作为任何利器去伤害主人所爱。其后很合逻辑地，他倒下在她怀里。
不可能，司马懿不可能会死……至少不会以如此方式……她认为他或许在万千苍生的头顶交代统御天下之事，再带着一世人间至高回到他诞生的地狱里继续称王。两次，他都要死在她面前么？！他怎么会如此轻易的？!
在寻到他那刻，乔莹同时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孙策。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激荡极甚。更多也许是失望。“——你还要怎样的？！”她抱她自己都不信的希望于司马懿只不过是想同孙策聊天，至多幼稚地嘲讽奚落。然而她是清楚地看到他退后几步，浓烈的黑色倾泻而出。曾经那样杀死她的爱人的，今日要重演了。完完全全。在她眼前。
乔莹很清楚地回忆起那个画面。她不在场。然而她就是真切地梦到过。她就如现下一样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着孙策一身湿冷摸索到这片黑礁。背后是火光冲天，黑夜里海面被染得是惨痛的颜色。司马懿在此处隐匿，就是用此种体位，在她的丈夫背后击杀了他。她梦到过不止一次，那些极为真实，而并不连贯，从未有此次如此完全的——她是亲眼所见的。她怎么能让这再发生一次的……她不是不在的……她可以救他的……至于司马懿，她不曾愧对辱没过他，他倒对她如此不信任，那么随他猜忌罢。哪怕面对的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只要其没有大的罪过的，她都不会袖手旁观使司马懿再造杀孽。母亲同她说过的，即便如他那般再如何近神的，手上沾满的鲜血也是切实存在的业障。她若去介入了他的因果，大抵便能陪他分担些许。
他抬起左手的前一秒，她施放传送之法即刻出现在他与孙策中间。鲜血喷涌，是冰冷的黑色的。她心前一股剧痛。其后是无限的充满。一切都清明了，她的梦境，她的预感，那大雪终于是消去了的，秘密终于被彻底暴露，似真似幻的那些奇异，司马懿与孙策给她的那些感觉，以及那些旁的人，他们在她脑海破碎分裂为两个，再重组新生为现时。她知道她死了的，是全无意识与记忆了的，就那样如一朵浪花在时间之流中跃了那么十八岁，悄悄轻轻地落了。唯一的撼动就是这同她落幕的是横扫天下的死神。她最后的记忆是他的。在黑暗中也许仅过了一瞬罢，也可能实则万年已去——听母亲说，过了一定的时间，一切都会重演一遍，只要人们的心是十分坚定的，可以将遗憾谱写为续爱，可以将旧伤缝合为圆满。——她曾经是没有这样的母亲的。她只能在偶尔去思念幼时那唯一的，真实的温暖，然后再投身于家族的要求，司马懿的算计，孙策的琢磨。
可是现在不一样的……她什么都有了……她有了亲情，也有了爱情，她现下并不是不清明她所经历，但也绝不能轻松理清。——她一直爱他啊。
她只无意识紧盯他，看那熟悉的妖冶淡然的面容，看他那样执着而充满爱意的眼瞳——较她的颜色更深暗的。她竟认为这类似孙策的眼神。
“别哭……我还给他一条命……你跟我走……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他被她抓紧的那手只反握住她的，力道却完全能轻易挣脱。乔莹看他胸前——由骸骨深处生长的那杀器愈发嚣张，因此他的伤口崩裂更甚，黑色的血液是泛滥了，她用一只手怎样也止不住。
“老师——”马超比孙策先反应了的，即刻跳出树丛奔来。
“……烦人的小狼崽子，别这时候坏我事。”司马懿早晓得其在跟随。然而现下他怕乔莹见着有人管他了就放心了，于是不小心破了功，在马超来搀他的时候即刻一巴掌拍过推其远去。——常人是全不能抵他那杀器哪怕一击的。而他是实打实复刻了当日对孙策所行。若有灌水什么的他认为是对他自己的轻蔑的。他想着他曾经对乔莹的羞辱折磨，那理由若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够他下死手无数回千万遍。于是他倒很能快活了。然而他终究是个没有灵魂的魔鬼了，他不会死。
他胸前更多血液奔流。乔莹见得自然心惊肉跳，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抓紧他的手看他。他一直与她对视的，目前很满意于她对他的在意远不能使她发现他刚刚神饱力足去推马超那回事。
“你先爱我的？”她方才有承认的，他是很高兴了，因为实则他一直晓得如此的。——这又有什么重要的。早在许久许久的前世，他所求的爱人关系便已然有得到过回应的。
“司马懿……你不会死的……”乔莹是一直关注着他，眼里是无限的不可置信与悲痛。——她无比清楚死神之击的威力。她曾经不是没见过的。即便是司马懿，而他在自己身上捅了八个贯穿的刀口，血又流得那么多，她是极认为他有可能离开她了。
“……司马懿……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即便是真的，你我现下也已两不相欠了。你该不会死的。你是个魔鬼。”从背后传来，她错过了半世，担心了半世的，至死她都念着的——同司马懿一样紧紧纠缠在她生命里的另一个，她同样爱着的男人——她是极坏的了，她早就爱上她的义父，被他那样无情地随手转送了也并不彻底消失——她不过退回义女的领域，此后也只有如此父女之爱在，然而他终究是占了她心里一个角落了的。
在与那样真诚的伯符度过的三年里，同时面对那人的侵占，是始终自欺欺人，她想要两全的。司马懿再怎么伤害折辱她，她都不想去伤害他。她都认为可以的。作为对父亲的尊重。但是他伤害了伯符，那是她同样爱着的啊，他们平等的，他们相爱的。她知道司马懿不能给她如此。她也不屑吃什么回头草。
大抵便是她爱他们而无法抉择的缘由。她爱，然而更愧对伯符，从头到尾都是。但她离不开司马懿。司马懿也容不得如此。最后他殒命在她手下，她最后看他那一眼了，真晓得了那意思的——他没有撒谎，他爱她的。他为什么不早要她知道的……她本那样坚韧的，她的坚守便是真理，她认为他是做戏，于是便再未想过若否的可能，只愈发学得同他一样尖锐冷漠，自然两人都如此，一个不解释，一个不信任，再多再真的爱是披上了恨与厌的皮囊。
伯符……他并没有再遭那人的毒手。但也没有前世记忆。所有的一切就是没有发生，她最初的倾慕也从一而终，他不过是个过客与意外——若前世她在还没有遇见他时，盼望也不过如此罢。他们萍水相逢，他们没有更多故事了。那么……一切愧疚都是她的，她先对自己的义父起了情丝，再后她嫁给了旁的她全然去爱的也全然爱她的人了，而面对司马懿的撩拨，她又无法拒绝却不能自己的。她知道最终司马懿杀死孙策不全是因为她的。他要天下，必然该清除阻碍。但若那江东她嫁的是原本那个老鬓衰体的旧的统治者，并未被杀死替代的，死的便不会是那样年轻而雄图的孙策。那真正的错误的不全是她，也不是全是司马懿……为什么要司马懿来还的？!……他不能……他从小便一路从黑暗与杀戮之中爬上来的，他没有她那么幸运而无知，没有人保护他，即便有，他也是那样矛盾而坚定地推开。他做的错事也不全是为他自己利益的。她曾经希望与他同担些报应业果，现下亦如此。他怎么能的……他再同她重来了这一世，他如愿得到她全部的爱了，于是现下要抛却她了……
乔莹神色已然失控，她那样仿佛要看穿一切般的，却在她怀中那男人口中涌出大股血液，面色无限满足与溺爱。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了，那魔鬼，他不再能与她对视。
“司马懿，……司马懿!你看看我……别离开我……我一直爱你的……我以前说的都是假的，我不怪你算计我欺负我，不怪你骂我坏。你也不是无恶不作，你也没有很无情无义的……义父，你别不要我，我不和别人走……我一直都是你的啊……”司马懿的尸体就那样的——他的体温本更寒凉，前世如此，现下亦然。乔莹感到心前一阵窒痛，其后便是空洞——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有。司马懿安静地被她抱着，世界依旧那样的，此刻那阵细雨并未增大，而渐渐是愈小了，阳光明灭洒了在澄蓝温柔的海面。不远处的沙滩，又有孩童跑着笑着。
“大乔……他不会死的……” “我知道。”她回头看孙策，——她知道那是孙策，不是她的伯符了。“我不日是要回江东了。并未想去打扰你们，而他方才是说他曾如此对我的，现下要还。然我并不知晓……” “无事。伯……孙策，江东一切都好罢？你便去罢。你会是很优秀的领导者。我会一直在此处。日后待我夫君痊愈，必定同去拜访谢罪。他伤过你是真的，然我亦是。”
“师母，师母，我们得回去，叫诸葛师叔来看看!”马超被那实则力道准确的一下给震退了丈余，现下跑过来再看，即刻要抬司马懿回去。乔莹抬手虚划，淡蓝的光圈出现。
“……孙策，再会。我现下该回学院内。”
他知道的，他也相信。但他江东小霸王的决定，不会动摇。他再看一眼那沉睡了的魔鬼般的男人，——他会对大乔好的。那么他必然不会抛下她的。大乔的眼睛依旧那样澄蓝，其中仿佛多了太多的神色。孙策再与之对视，只有无限怅然与释然。
“大乔，再会。他日欢迎你同你的夫君前来拜访，我江东必尽地主之谊。你去罢。”他遥遥挥手，对着她逐渐模糊消失的红色裙摆。低头看了自己面前一摊黑色的血迹——涨潮了。透明的海水已逐渐涌上，洇湿。他抬头笑笑，毫不留恋地甩去发丝上的雨水。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去。
司马懿瞅着乔莹那担心的模样是很宽慰了。然而看她那样恐惧那样忧伤的，也并不很乐意。那孙策过来看他了。那么他得了其的原谅了，乔莹该彻底放心了的。他继续那样观摩享受着她小心翼翼的偏爱的目光，想再恃宠而骄一下讨点安慰。但是她注视着自己的，却似没有。于是很不满了，动动打算唤回其注意力，却真切感到些负面——
怎么可能？!除却与常人无异的痛感，是并不再会有旁的了。他是不死的魔鬼了。现下竟连起身的气力都无了的？!不可能……他仔细去看乔莹，仍不能与那样依恋的眸子对视。——怎么……这就是大梦一场的代价么……
“——你看看我啊……你承认了你爱我的……”
“——我要死了……莹儿……我不是神，我也有算错的时候的……”
“——不不……你别爱我了……我要死了……你的伯符现下就在的……和他走吧……别哭。”
“——为什么不看看我……最后一眼……你为什么不看我……你说了你原谅我了的……”
“——忘记我罢。别难过。”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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